死亡、意义与价值
所谓的焦虑,和死亡的存在有关系吗?海德格尔描述过我们面对死亡的情境:人自无中来,又到无中去,在这整个过程之中,无论生活有任何意义,都会随着死亡而消散。人正是面对着死亡,才有了对于意义的追问,以及对自身存在价值的焦虑。但,真的如此吗?
我们的生活表象未曾接触过死亡。这需要通过追问来使其得以显现。倘若我正在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,很多时候我会为自己的生活状态而感到焦虑。这种焦虑具体表现为对价值的忧虑。我的所作所为真的有价值吗?我还能做得更好吗?诸如此类。这种追问,事实上隐含着一种对于时间的观念。之所以我要在此时此刻去做这件事,而不是别的,是因为在时间的紧迫上有先后之分。之所以现在紧迫的事情不能放到之后去做,是因为做这件事情的时间是有条件的。譬如说,人们会强调青春的重要性,认为错过了青春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。这种“错过”就隐含着一种价值判断,认为在青春时期就应该去做某些事而不是做别的事。但为何是在青春而不是在其他的时期?为什么是这件事情而不是其他的事情?如果人们认为青春期最重要的时期是学习,为何这件事在此时显得如此紧迫?这种价值判断隐含着一种欺骗。人们不是真的喜欢学习,也不曾认为学习如此重要过。他们所指的,其实是通过学习所能带来的一些附加产物,比如文凭、社会地位和工作等等。
但我们还没有看到死亡。在这种过程中死亡未曾出现。我们可以追问,倘若死亡不曾发生,又会是怎样?倘若是这样,那么上述的价值判断就显得尤为可笑。为何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就应当受到时间先后的限制?人无法阻止学习,以及靠学习来改变社会地位这件事。这无疑不符合社会运行的价值规律。因此,我们可以说,我们当下的价值判断和死亡这件事是息息相关的。人之所以焦虑于当下的时间,是因为它和死亡相连。但这样的联系是否被夸张化了?
这和社会教育有关。我们总被身边的人规训,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:没有钱,就没有如此丰富的物质生活,人的精神追求也会受到限制,会过上饥寒交迫的日子,被身边的人瞧不起。我们受到了如此之深、如此之久的暗示,以至于对于贫穷的恐惧已深深扎根于我们的潜意识之中。即使嘴上说,我不需要这些,我不需要社会来定义我的成功,我不需要这么丰富的生活,我想要追求自我的价值,这样的影响仍让不免我们紧绷起神经,去审慎对待我们的生活。
把这样的一个语词,放入我们的生活中去,看看会激起怎样的效应:倘若人不老不死,生活会是怎样一幅光景?
倘若人不老不死,那么我们将如何安排生活的优先顺序?今天所做的事在明天也可以做,没有所谓的机会之分,也没有先后的差别。那么现在和以后也将失去差别吗?这在我看来是否定的。甚至说,这将当下和未来深深隔离开来。无论是未来的时间,还是过去的时间,都因其漫长和均质而失去意义,因此只有当下还能成为流动着的现实。因为不再对于时间有所执意,因此每一个当下所面临的都只有最为重要的事情。心灵的呼唤将成为选择行动的唯一标准。
如果失去了死亡,个体的意义世界也会随之消散吗?这在我看来也是否定的。相反,这样的观念反而会得到强化。因为意义会随着个体的把持而随着时间一步步累积,对于价值的追问也会成为一件尤为重要的事情。没有人的价值会被否定,因为他们的存有便是这份价值的最后一份证明。
但死亡的存在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忽略就减弱半分。它始终存留在那里,对于我们的生命情态做出改变。借用加缪的话,我们必须假定,西西弗斯是幸福的。将这句话倒置,我反倒可以说,凭什么你们要觉得西西弗斯不幸福呢?操心死亡的人实际上不关心死亡,他只是拿死亡当作借口,将自己当下的幸福视若无睹罢了。我们是幸福的西西弗斯,却还有人要假定我们的死亡是悲哀的,这才是悲哀本身。